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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致橡树》是如何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的?

发布于2019-08-21 10:21

  《致橡树》

  1979年第4期的《诗刊》杂志发表了舒婷的诗歌《致橡树》,使这位年轻的女诗人迅速声名鹊起,全国瞩目。

  “我如果爱你——/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,/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;/我如果爱你——/绝不学痴情的鸟儿,/为绿荫重复单纯的歌曲”,“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,/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”。

《致橡树》是如何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的?

  借助这首诗歌,诗人表达了新时期新一代女性的理想爱情观,它既是深情的爱情宣言,也是女性独立人格的宣告。40年间,这首当代诗歌中著名的爱情诗,被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传颂,几乎成为他们心目中的爱情箴言。

  艾青读完《致橡树》,将它抄在了本子上

  舒婷生于福建漳州龙海市石码镇,原名龚佩瑜。20世纪50年代中期,母亲带着她和兄妹三人从漳州来到厦门。舒婷从小随母亲在外祖母家长大,外祖父和外祖母给了她最初的文学启蒙。

  1969年,初中还没毕业的舒婷下乡插队,在知青生活中开始了诗歌创作。不久,她的诗歌就因清丽的风格、敏感的诗思、复杂细致的情感等鲜明的个人特点在知青中流传开来。

  1972年舒婷返城,在流水线上当工人,但枯燥的工作并没有湮没她的诗情,她仍然继续着诗歌创作。

  她的诗最早发表在福州市马尾区文化站主办的油印刊物《兰花圃》上,其后,福建本土的许多刊物都刊登了舒婷的诗歌,如《榕树》《映山红》《榕花》等,她的诗歌首先在福建省内迅速传播开来。

  在诗歌的道路上,舒婷得到了诗坛前辈、同是福建人的著名诗人蔡其矫的指引。而《致橡树》的诞生,也与蔡其矫有关。

  

《致橡树》是如何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的?


  20世纪70年代末,舒婷(右二)与诗友聚会,左一系老诗人蔡其矫

  舒婷在其散文《都是木棉惹的祸》中记述了这首名作产生的原委:“1977年3月,我陪蔡其矫先生在鼓浪屿散步,话题散漫……那天他感叹着:他邂逅过的美女多数头脑简单,而才女往往长得不尽如人意,纵然有那既美丽又聪明的女性,必定是泼辣精明的女强人,望而生畏。年轻的我气盛,与他争执不休。天下男人都一样,要求着女人外貌、智慧和性格的完美,以为自己有取舍受用的权利。其实女人也有自己的选择标准和更深切的失望。当天夜里两点,一口气写完《橡树》,次日送行,将匆就的草稿给了其矫老师。他带到北京,给艾青看。”

  艾青读了这首诗后很是欣赏。据说艾青从来不抄别人的诗,但他竟把这首诗抄在了本子上。诗的题目也在艾青的建议下由《橡树》改成了《致橡树》。

  《致橡树》真正公开发表要等到两年以后。1979年,当时全国最为权威的诗歌刊物《诗刊》在第4期上将《致橡树》作为《爱情诗(九首)》之一刊登。

  1980年前后,正值当代诗歌的“黄金时代”,人民群众读诗、写诗的热情迎来前所未有的高潮。作为官方权威诗歌刊物的《诗刊》,高峰时发行量多达54万册。

  借助《诗刊》这一水准高、发行广的平台,《致橡树》在刊发后轰动一时,广为传颂。

  

《致橡树》是如何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的?


  《致橡树》发表于1979年第4期《诗刊》

  “舒婷发现并展示了今天男女之间为共同理想、共同事业志同道合去奋斗的新型爱情,她赋予‘坚贞’崭新的意义”

  《致橡树》既是深情的爱情宣言,也是女性独立人格的宣告。

  “我如果爱你——/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,/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”,这个“我”不是攀附的、依靠的,不是中国古代传统爱情中的“君当如磐石,妾身如蒲草”。

  “我”更是反对女性在爱情里的曲意逢迎和绝对奉献,“绝不学痴情的鸟儿,/为绿荫重复单纯的歌曲;/也不止像泉源,/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;/也不止像险峰,/增加你的高度,衬托你的威仪”,而是提倡爱情中的独立个性和人格,“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,/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”,要求以平等的姿态沟通,作为彼此的心灵慰藉和灵魂伴侣,“根,紧握在地下,/叶,相触在云里。/每一阵风过,/我们都互相致意,/但没有人,/听懂我们的言语。”

  因为有着独立的人格和追求,作为女性的“木棉”和作为男性的“橡树”生长出各自的精彩,“你有你的铜枝铁干/像刀,像剑,/也像戟;/我有我红硕的花朵,/像沉重的叹息,/又像英勇的火炬。”

  那么,如此独立的木棉和橡树,他们之间的爱情依靠什么来维系,是否牢固呢?

  在全诗的最后,舒婷解答了这个疑惑:“我们分担寒潮、风雷、霹雳;/我们共享雾霭、流岚、虹霓,/仿佛永远分离,/却又终身相依。/这才是伟大的爱情,/坚贞就在这里:/爱——/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,/也爱你坚持的位置,足下的土地。”

  建立在同甘共苦、休戚与共基础上的相互理解和支持,才是舒婷笔下坚贞不移的理想爱情。

  

《致橡树》是如何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的?


  舒婷抄写的《致橡树》,图片由中国现代文学馆提供

  《致橡树》发表以后,当时的评论家们将它所歌颂的爱情与大的时代背景联系在一起,刘登翰写道:“作者透过橡树和木棉这两个饱和着主观情感的客体形象,表达了她对人与人之间关系准则的一种认识和追求。人也必须是各自独立又相互联系、彼此尊重又相互支持的。”

  陈良运则称之为“一首有强烈时代感的爱情诗”,认为“舒婷发现并展示了今天男女之间为共同理想、共同事业志同道合去奋斗的新型爱情,她赋予‘坚贞’崭新的意义”。石河认为它“反映了一代青年面对爱情和婚姻被污染的抗争和独立人格的觉醒”。

  在后来的文学史上,也有论者赋予了《致橡树》更深层的内涵。

  洪子诚认为,“她的诗‘复活’了中国新诗中表达个人情感的那一线索……这一写作路线,使她的诗从整体上表现了对个性价值的尊重。”

  陈思和主编的《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》中写道:“这样一种对情爱关系中个性与自我的维护,是在反叛传统伦理和道德理性的同时确认自己新的理想与追求……历史的苦难遭遇使这一代年轻诗人无法轻易认同来自他人的‘理想’和‘道德’……他们唯有依持自我的独立意志,才能走向精神的新生。”

  当然,对于广大普通读者而言,男女情爱仍然是《致橡树》的主题。在《致橡树》最流行的20世纪80年代,《致橡树》里以“木棉”形象出现的女性既独立坚强又不乏柔美,成为新时代女性的自我期许,而“橡树”一般的男子更是被广大女性当作择偶标准。

  

《致橡树》是如何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的?


  1980年参加第一届“青春诗会”的诗人们,前排左一系舒婷

  《致橡树》如何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

  真正意义上让《致橡树》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的,是语文教科书的收录。

  《致橡树》曾两次入选全国范围通用的人教版高中语文教科书。第一次是在1990年,《致橡树》与流沙河的《就是那一只蟋蟀》组成“中国当代新诗两首”,这套教材一直使用到1997年。

  1997年版的人教版教科书中没有选《致橡树》,而是选入了舒婷的另一首诗歌《祖国啊,我亲爱的祖国》,6年之后,《致橡树》在2003年版的教材中再次入选。

  《致橡树》的两次入选,都与时代的强烈要求有关。1990年的教材编选中,特别强调“增添反映当代社会生活的新课文”,《致橡树》正在此列。

  2003年的教材编写,特别强调思维的多元、开放和对学生实际生活的贴近,也强调对人性的关注和人文性的回归。时隔十余年的这两次入选,虽然是同一首《致橡树》,却因不同的时代背景、教学目标,被赋予了不同的使命。

  1990年版的高中教科书,服务于1990年教育部颁布的《全日制中学语文教学大纲(修订版)》,大纲对于语文学科的定位是:“语文是学习和工作的基础工具。语文学科是学习各门学科的基础。”

  因此,语文教学追求实用和效果,具体到《致橡树》,是希望带给学生关于诗歌基础性的知识和能力,比如诗歌的语言特色、字词、结构和修辞。在诗歌主题上,1990版的教科书试图强调和提炼《致橡树》中无畏、顽强的反抗精神,而原有的爱情主题被有意无意地淡化了。

  2003年,教育部颁布了《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(实验)》,重新给语文课程进行定位——“语文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,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,是语文课程的基本特点。”

  在2003版教科书里,对于《致橡树》的教学转为关注文本的情感性、人文性,也尊重学生的个性化解读。《致橡树》摆脱了作为语文教学样本的工具化命运,更加注重学生的文学感觉和人文素养的提升,在主题上也不再刻意“回避”,而是重新回归了爱情主题。

  

《致橡树》是如何成为“国民”爱情诗的?


  《致橡树》1982年被编入舒婷的第一本诗集《双桅船》,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

  除了全国性的人教版教材,北师大版、华东师大版、鲁人版、沪教版、苏教版等多个版本的高中语文教科书也都先后收录过《致橡树》。于是,数以千万计知慕少艾的花季少年读到了《致橡树》。

  他们正处在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,而家庭和学校对于他们萌动的少年心事采取的往往是“严防死守”的态度,《致橡树》是他们能够光明正大读到的为数不多的爱情文本。

  于是,《致橡树》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爱情宣言、爱情教科书,进而影响了他们的爱情观。在互联网上,许多人表示,“《致橡树》是我读到的第一首爱情诗”“《致橡树》影响了我的一生”。

  “这就是写《致橡树》的舒婷”

  《致橡树》发表后,“舒婷”这个名字就几乎与“致橡树”等同了。

  无论走到哪里,只要介绍舒婷,主持人就会说:这就是写《致橡树》的舒婷。然而,舒婷并不认为《致橡树》是自己最好的诗。据诗人自己讲,在很多诗歌朗诵会上,参加的人会强烈要求她朗诵这首诗。

  有了《致橡树》,橡树和木棉成了人们心目中的“模范情侣”,可是舒婷却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:“木棉在南方是旺族,分布很广……早春二月,红硕的花托饱满多汁,每阵风过,落花‘噗’下,溅红一地,真像呕心沥血的沉重叹息呀。……我与橡树一见钟情,是在日本电影《狐狸的故事》里。……在这部对狐狸追踪十年的纪录片里,背景有棵老橡树,独立旷野高坡,沧桑于蓝天白云之下。夏天绿荫匝地,冬日风雪之中枝柯刚阿,盛衰均是铁一样的沉默。……每年有多少语文教师,跟孩子们讨论橡树和木棉。有没有人意识到木棉在南方,橡树却生长在朔雪之乡?事实上,它们永远不可能终生相依。”

  但是,即便是作者自身有意识的解构,似乎也难以撼动《致橡树》在读者心目中的位置。

  《致橡树》所塑造的温柔、独立而坚韧的女性形象,所吟诵的相互尊重又矢志不渝的爱情,已经成为几代人所珍惜、珍藏、珍重的青春记忆。